第二十一章 新旧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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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英尺长三十英尺宽的温室里种着大大小小的植物，从东方的杜鹃花到南美洲的美人蕉，横跨数十个纬度的花卉在这座温室里葳蕤生长，偶然几只误入的蝴蝶停在这些它们从未见过的花上，沉醉在花粉中。
罗宾沉默的看着眼前苍老又苍白的女人，枯槁一样的皮肤上满是皱纹，两只手纤细到阿黛拉感觉自己用力一点都能折断，但是她却仍然固执的穿着用灰色丝绸和银色蕾丝缝制成的露肩低胸礼群，身上披着银白色的皮草，皮草的另一面上则由珍珠绣着密密麻麻的皇冠纹样。她的头发也由许许多多的珍珠分别挽开，俨然一副真正的顽固的神圣罗马帝国的遗民。
艾莉出神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服装，她小时候就特别喜爱这些装扮，但是随着法国的崛起，神圣罗马帝国的没落与分裂，她最爱的那些东西一一的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只剩下三套被她母亲偷偷藏起来的礼服没有被父亲当掉，其他的所有首饰和珠宝，都拿来换了维系生存的物资。
岁月荏苒，她的母亲父亲都已离世，诺大的埃姆登只剩下了她一位老派贵族，但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几十年来，她用神圣罗马帝国的礼仪去社交，穿着神圣罗马帝国的服装去谈生意，即便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已臣服于法国的威慑。曾经奥地利帝国的一些老朋友向她发来邀请，邀请她前往正统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后裔居住的地方，她还是拒绝了，在她的心里，始终是怨恨着神圣罗马帝国无能的当权者们的，如果不是他们畏惧拿破仑，神圣罗马帝国又怎么会分崩离析成奥地利帝国和普鲁士呢？
她已经决定，要带着这份神圣罗马帝国的尊严走进土地，到主的面前享受永久的安宁。
所以，她才会接见这位来自大不列颠的淑女。
自从维多利亚继位后，大不列颠王国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大胆的装束了，透过温室玻璃远远地看见带着侍女的那位淑女，艾莉感觉自己已经干涸的灵魂终于开始骚动，无论这位淑女来找她是为了干什么，仅因为这份对她的尊重，她就必须要以同样的礼节来款待这位淑女。
“你好，反法同盟的朋友。”艾莉率先发言，她温和的看着眼前肌肤如同婴儿般娇嫩的淑女。
“您好，尊贵的维克巴顿伯爵。”尽管如今的普鲁士已经不再有爵位这个阶级，但是罗宾早已听闻这位老派贵族的做派，并且真正的尊敬这些拥有自己骄傲的人。
听到这个称呼后，艾莉有些开心的翘起嘴角，多么有礼貌的淑女啊。
她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罗宾，骷髅一样的气质居然也变得温和起来，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接收到信号的罗宾也扭头看了眼阿黛拉，穿着体面的小姑娘立刻拿上来一份合同。罗宾再确认了一遍合同的条款，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
艾莉接过对面淑女递来的几张纸，从茶桌上拿起单片眼镜，逐字逐句的看着。
看罢合同，艾莉没有说话，只是吩咐女仆去泡两杯刚到货的绿茶过来，又吩咐另一位女仆去取后厨里东方的糕点，几分钟后，艾莉和罗宾一起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东方美食。与她以往吃的那些蛋糕都不同，东方的糕点精致的恰到好处，不只是刚好一口一个的大小，更是甜的刚刚好，不至于像这边的蛋糕那样常常令人发腻。
只是，那种虽然很香，但是苦涩却更加明显的绿茶，罗宾却只是小抿了几口就没有再去动它，显然，相比于绿茶，她还是更适合来自印度的红茶。
罗宾沉浸在糕点的美味之中，全然没有发现对面的老派贵族在观察着她。
艾莉又喝了一口提神的绿茶，这让她呼吸间都带上了绿茶的香气，她看着对面的淑女搅着茶匙却久久不喝，却陶醉在清甜宜人的糕点里，原本有些上扬的嘴角又垂了下去，倒也不是因为罗宾的某些举动惹了她的不开心，只是——她醒来了。
在这位来自大不列颠的淑女的无意的开导下，艾莉终于走出了对故国的思念，她看着自己枯槁如骷髅般的手，又看了看罗宾瓷器般的肌肤，她在心中悲叹着，她的故国终究是远去了，自己缱绻无限的梦居然实现在了一个大不列颠的淑女身上。
不过在商场上奋战已久的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她吩咐女仆拿来烫的温热的毛巾，随着两位淑女下午茶时间的结束，这场会面才算正式开始。
“百分之十。”艾莉看着眼前的淑女，张口说了一个数字。
罗宾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阿黛拉就已经瞪大了眼睛，但是她还记得史密斯女士昨晚的叮嘱，没有她的允许，自己一句话也不能说，她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被气得通红。
“百分之三。”罗宾略微斟酌，给了艾莉一个心中的价位。“现在欧洲诸国钢铁代理价一般是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但因为我们是初入市场，所以愿意多给您一个百分点作为我们的诚意。”
“百分之八。”艾莉微微坐正了身体，她此时才发现眼前的淑女不仅举止有度，连说话也有理有据，在此之前，她认为面前的淑女只是被父亲或者兄长派来的敲门砖，毕竟她喜欢和淑女们喝茶是全普鲁士都知道的。但是这位淑女毫不犹豫的说出价码和理由后，让她不得不正视面前的淑女。
“百分之三。”罗宾苦笑着，她看着对面的老淑女，开口说：“现在正是工业蓬勃发展的时代，如果给我五年十年，我也不需要到您这里寻找市场，我自己就能开辟出一片天地。”
说罢，她看了看对面的艾莉，见她没有明显地情绪变化后，继续说：“其实发展钢铁冶炼业也是在我本来的计划之外的，奈何我身后的这个女孩儿给了我一个天降之喜。”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已经恢复正常的阿黛拉，把她往老淑女那个方向牵了牵。
艾莉这才发现这个她认为是侍女的女孩儿穿着过于体面了，之前老花眼的时候看不清她的着装，现在一看，体面干练的中性西装，胸前别着闪闪发亮的黄金胸针，耳朵上也带着钻石耳钉。
不过他并没有再多花心思去观察这个女孩儿，而是又将视野转回了罗宾身上。
“如你所说，普鲁士的确需要大量的钢铁，但是因为铁矿资源有限，所以在军事装备发展上让然被法国紧紧地扼住咽喉。”艾莉也不废话，也不降价，依然保持着百分之八的价格。
这下轮到罗宾沉默了。
半晌，艾莉又一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笑着问：“罗宾，据我所知，不止是普鲁士需要钢铁，连我们隔壁的丹麦法国和西班牙都需要钢铁，更别提你的祖国大不列颠了，他们的价格恐怕比我好谈的多，说说你跟我谈生意真正的理由吧。”
罗宾闻言，也不在沉默，温和的用笑声回应了对面老淑女的问题。
“很简单，因为我太年轻。”罗宾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和渔民讨价还价的罗宾。
“年轻是件好事儿，我的姑娘。”艾莉满含趣味的打量着眼前有点颓唐的淑女。
“年轻是好。”罗宾直起腰，叹了一口气，看向右边葳蕤生长的百合花，她缓了缓，长舒一口气，说：“年轻的人可以去追逐太阳，可以去远洋起航，可以大胆的追求爱人。”
明明眼前的淑女年龄不到她的三分之一，话里的沧桑感却已经与她不相上下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我再差一百倍也算不上穷就是了。”罗宾喝了一口早已经放凉的绿茶，苦涩从舌尖冲向胃里，她吐了吐舌头，对着面前的老淑女疑问到：“这么苦的茶，您怎么会爱上这种东西？”
“人老了，就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老淑女这样回答着她。
“我来这里之前，听说您的长孙和二儿子被人骗了一大笔钱。”罗宾看着坐在乔木阴影里温和的艾莉，继续说：“他们能生活在您的羽翼之下，所以才能一直‘年轻’的活着。”
“但是我不能，我的身后不只是这个小姑娘一个人。”
“还有很多我在意也在意我的人。”
“还有更多对我几经唯有崇拜的人。”
“我不能拿他们冒险，我没有年轻的资本。”
说完，罗宾目光如炬的看着艾莉，艾莉心里一跳，这种年轻人特有的激情挑动了她心中冰封已久的琴弦。
“说实话，您并不是我的首要选择。”罗宾实话实说。“我去过曼彻斯特，去过约克郡，去过威廉港和吕伐登。但是，他们口头上答应得好，但是在查清了我的背景后便狮子大开口，从百分之二直接提价到百分之十五。”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的钢铁是残次品吗？”罗宾冷笑着。
“因为我是个孤女，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实体产业。他们料到我必须要靠这批钢铁维生。”
罗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心中的苦闷，连声音都有些不自觉地提高，阿黛拉愣愣的看着她以为无所不能的领主居然也会困扰，心中也逐渐变得酸涩。
艾莉没有吱声，她又开始沉默的看着罗宾，她觉得眼前这个淑女骨子里并不是和她的外表这样守旧，她肯定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罗宾平复心情之后，将桌面上仅剩半杯的茶一饮而尽。
“其次，因为您是个女人。”罗宾闭上眼睛，低下头，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只有您这样同样要靠自己在商场上打拼的女人才能理解女人有多么的不易。”罗宾平静的说着，“这个世界，王权不复立宪长存，人工远去机械长生，但是唯独，唯独男女关系上没有任何的改变！”
像是一团火，从罗宾的心头燃起，耀眼的火光和慑人的言语震慑了温室里的主人和仆人。
“为什么男人可以继承大笔的家产，而女人只能带走自己父母的赏赐？明明都是亲生的孩子！”年轻的淑女大声的控诉着世界的不公，她的双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怒火。“在婚姻中也是，男人可以拥有情妇，最多被人说一句风流，而女人只能守着夜夜不归的丈夫，从明月等到昭阳。为什么？！”
“我想了许久，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了。”罗宾的声音又疲惫了下来，悲伤地说：“因为钱。”
“无论是中世纪的男人还是现在的男人，他们的地位之所以比女人高，仅仅就是因为他们能比女人赚钱。”
“就以您与我为例，在这里，您才是真正的当家人，您的丈夫和您的儿子们都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绅士，他们尊重女性，他们恪守道德，这些归根结底是因为您的强大，他们畏惧您的力量和权势！”罗宾又恢复了带着点傲慢的语气，“再拿我来说，我的岛屿上男女地位差不了多少，男人可以一人打三份工，女人也行；男人可以花大把的钱去喝酒，女人也能花大把的钱去买衣服和首饰；男人能干的，女人都能干。这也是因为男人们畏惧我，女人们可以以我为例去反驳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作为女人中的高峰，我们有权利也有义务为其他受到压迫的女人提供榜样和希望！”
随着罗宾最后一句骄傲的语气落下，她再不发一句，静静地看着，看着对面沉默的老淑女到底有个怎样答复。
艾莉依然沉默不语，只不过这次，她是因为震惊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前的这个年轻贵族并不是一个商人，她更像是一个革命家和战士，她要面对的是几乎由男人们建立起来的社会秩序，她身上的那种无畏，令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女人都为之钦佩。
“百分之四。”艾莉在三份合同上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递回给罗宾。
罗宾起身，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男人的礼节。
艾莉也同样用男人的礼仪回了她一礼。
看着远去的淑女，艾莉心中再次泛起涟漪。
“百分之二的利润不低了。”她对自己安抚着，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句：“你也是个女人，艾莉，为女人谋求利益是你的责任和荣耀。”
六十英尺长三十英尺宽的温室里种着大大小小的植物，从东方的杜鹃花到南美洲的美人蕉，横跨数十个纬度的花卉在这座温室里葳蕤生长，偶然几只误入的蝴蝶停在这些它们从未见过的花上，沉醉在花粉中。
罗宾沉默的看着眼前苍老又苍白的女人，枯槁一样的皮肤上满是皱纹，两只手纤细到阿黛拉感觉自己用力一点都能折断，但是她却仍然固执的穿着用灰色丝绸和银色蕾丝缝制成的露肩低胸礼群，身上披着银白色的皮草，皮草的另一面上则由珍珠绣着密密麻麻的皇冠纹样。她的头发也由许许多多的珍珠分别挽开，俨然一副真正的顽固的神圣罗马帝国的遗民。
艾莉出神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服装，她小时候就特别喜爱这些装扮，但是随着法国的崛起，神圣罗马帝国的没落与分裂，她最爱的那些东西一一的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只剩下三套被她母亲偷偷藏起来的礼服没有被父亲当掉，其他的所有首饰和珠宝，都拿来换了维系生存的物资。
岁月荏苒，她的母亲父亲都已离世，诺大的埃姆登只剩下了她一位老派贵族，但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几十年来，她用神圣罗马帝国的礼仪去社交，穿着神圣罗马帝国的服装去谈生意，即便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已臣服于法国的威慑。曾经奥地利帝国的一些老朋友向她发来邀请，邀请她前往正统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后裔居住的地方，她还是拒绝了，在她的心里，始终是怨恨着神圣罗马帝国无能的当权者们的，如果不是他们畏惧拿破仑，神圣罗马帝国又怎么会分崩离析成奥地利帝国和普鲁士呢？
她已经决定，要带着这份神圣罗马帝国的尊严走进土地，到主的面前享受永久的安宁。
所以，她才会接见这位来自大不列颠的淑女。
自从维多利亚继位后，大不列颠王国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大胆的装束了，透过温室玻璃远远地看见带着侍女的那位淑女，艾莉感觉自己已经干涸的灵魂终于开始骚动，无论这位淑女来找她是为了干什么，仅因为这份对她的尊重，她就必须要以同样的礼节来款待这位淑女。
“你好，反法同盟的朋友。”艾莉率先发言，她温和的看着眼前肌肤如同婴儿般娇嫩的淑女。
“您好，尊贵的维克巴顿伯爵。”尽管如今的普鲁士已经不再有爵位这个阶级，但是罗宾早已听闻这位老派贵族的做派，并且真正的尊敬这些拥有自己骄傲的人。
听到这个称呼后，艾莉有些开心的翘起嘴角，多么有礼貌的淑女啊。
她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罗宾，骷髅一样的气质居然也变得温和起来，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接收到信号的罗宾也扭头看了眼阿黛拉，穿着体面的小姑娘立刻拿上来一份合同。罗宾再确认了一遍合同的条款，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
艾莉接过对面淑女递来的几张纸，从茶桌上拿起单片眼镜，逐字逐句的看着。
看罢合同，艾莉没有说话，只是吩咐女仆去泡两杯刚到货的绿茶过来，又吩咐另一位女仆去取后厨里东方的糕点，几分钟后，艾莉和罗宾一起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东方美食。与她以往吃的那些蛋糕都不同，东方的糕点精致的恰到好处，不只是刚好一口一个的大小，更是甜的刚刚好，不至于像这边的蛋糕那样常常令人发腻。
只是，那种虽然很香，但是苦涩却更加明显的绿茶，罗宾却只是小抿了几口就没有再去动它，显然，相比于绿茶，她还是更适合来自印度的红茶。
罗宾沉浸在糕点的美味之中，全然没有发现对面的老派贵族在观察着她。
艾莉又喝了一口提神的绿茶，这让她呼吸间都带上了绿茶的香气，她看着对面的淑女搅着茶匙却久久不喝，却陶醉在清甜宜人的糕点里，原本有些上扬的嘴角又垂了下去，倒也不是因为罗宾的某些举动惹了她的不开心，只是——她醒来了。
在这位来自大不列颠的淑女的无意的开导下，艾莉终于走出了对故国的思念，她看着自己枯槁如骷髅般的手，又看了看罗宾瓷器般的肌肤，她在心中悲叹着，她的故国终究是远去了，自己缱绻无限的梦居然实现在了一个大不列颠的淑女身上。
不过在商场上奋战已久的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她吩咐女仆拿来烫的温热的毛巾，随着两位淑女下午茶时间的结束，这场会面才算正式开始。
“百分之十。”艾莉看着眼前的淑女，张口说了一个数字。
罗宾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阿黛拉就已经瞪大了眼睛，但是她还记得史密斯女士昨晚的叮嘱，没有她的允许，自己一句话也不能说，她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被气得通红。
“百分之三。”罗宾略微斟酌，给了艾莉一个心中的价位。“现在欧洲诸国钢铁代理价一般是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但因为我们是初入市场，所以愿意多给您一个百分点作为我们的诚意。”
“百分之八。”艾莉微微坐正了身体，她此时才发现眼前的淑女不仅举止有度，连说话也有理有据，在此之前，她认为面前的淑女只是被父亲或者兄长派来的敲门砖，毕竟她喜欢和淑女们喝茶是全普鲁士都知道的。但是这位淑女毫不犹豫的说出价码和理由后，让她不得不正视面前的淑女。
“百分之三。”罗宾苦笑着，她看着对面的老淑女，开口说：“现在正是工业蓬勃发展的时代，如果给我五年十年，我也不需要到您这里寻找市场，我自己就能开辟出一片天地。”
说罢，她看了看对面的艾莉，见她没有明显地情绪变化后，继续说：“其实发展钢铁冶炼业也是在我本来的计划之外的，奈何我身后的这个女孩儿给了我一个天降之喜。”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已经恢复正常的阿黛拉，把她往老淑女那个方向牵了牵。
艾莉这才发现这个她认为是侍女的女孩儿穿着过于体面了，之前老花眼的时候看不清她的着装，现在一看，体面干练的中性西装，胸前别着闪闪发亮的黄金胸针，耳朵上也带着钻石耳钉。
不过他并没有再多花心思去观察这个女孩儿，而是又将视野转回了罗宾身上。
“如你所说，普鲁士的确需要大量的钢铁，但是因为铁矿资源有限，所以在军事装备发展上让然被法国紧紧地扼住咽喉。”艾莉也不废话，也不降价，依然保持着百分之八的价格。
这下轮到罗宾沉默了。
半晌，艾莉又一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笑着问：“罗宾，据我所知，不止是普鲁士需要钢铁，连我们隔壁的丹麦法国和西班牙都需要钢铁，更别提你的祖国大不列颠了，他们的价格恐怕比我好谈的多，说说你跟我谈生意真正的理由吧。”
罗宾闻言，也不在沉默，温和的用笑声回应了对面老淑女的问题。
“很简单，因为我太年轻。”罗宾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和渔民讨价还价的罗宾。
“年轻是件好事儿，我的姑娘。”艾莉满含趣味的打量着眼前有点颓唐的淑女。
“年轻是好。”罗宾直起腰，叹了一口气，看向右边葳蕤生长的百合花，她缓了缓，长舒一口气，说：“年轻的人可以去追逐太阳，可以去远洋起航，可以大胆的追求爱人。”
明明眼前的淑女年龄不到她的三分之一，话里的沧桑感却已经与她不相上下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我再差一百倍也算不上穷就是了。”罗宾喝了一口早已经放凉的绿茶，苦涩从舌尖冲向胃里，她吐了吐舌头，对着面前的老淑女疑问到：“这么苦的茶，您怎么会爱上这种东西？”
“人老了，就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老淑女这样回答着她。
“我来这里之前，听说您的长孙和二儿子被人骗了一大笔钱。”罗宾看着坐在乔木阴影里温和的艾莉，继续说：“他们能生活在您的羽翼之下，所以才能一直‘年轻’的活着。”
“但是我不能，我的身后不只是这个小姑娘一个人。”
“还有很多我在意也在意我的人。”
“还有更多对我几经唯有崇拜的人。”
“我不能拿他们冒险，我没有年轻的资本。”
说完，罗宾目光如炬的看着艾莉，艾莉心里一跳，这种年轻人特有的激情挑动了她心中冰封已久的琴弦。
“说实话，您并不是我的首要选择。”罗宾实话实说。“我去过曼彻斯特，去过约克郡，去过威廉港和吕伐登。但是，他们口头上答应得好，但是在查清了我的背景后便狮子大开口，从百分之二直接提价到百分之十五。”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的钢铁是残次品吗？”罗宾冷笑着。
“因为我是个孤女，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实体产业。他们料到我必须要靠这批钢铁维生。”
罗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心中的苦闷，连声音都有些不自觉地提高，阿黛拉愣愣的看着她以为无所不能的领主居然也会困扰，心中也逐渐变得酸涩。
艾莉没有吱声，她又开始沉默的看着罗宾，她觉得眼前这个淑女骨子里并不是和她的外表这样守旧，她肯定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罗宾平复心情之后，将桌面上仅剩半杯的茶一饮而尽。
“其次，因为您是个女人。”罗宾闭上眼睛，低下头，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只有您这样同样要靠自己在商场上打拼的女人才能理解女人有多么的不易。”罗宾平静的说着，“这个世界，王权不复立宪长存，人工远去机械长生，但是唯独，唯独男女关系上没有任何的改变！”
像是一团火，从罗宾的心头燃起，耀眼的火光和慑人的言语震慑了温室里的主人和仆人。
“为什么男人可以继承大笔的家产，而女人只能带走自己父母的赏赐？明明都是亲生的孩子！”年轻的淑女大声的控诉着世界的不公，她的双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怒火。“在婚姻中也是，男人可以拥有情妇，最多被人说一句风流，而女人只能守着夜夜不归的丈夫，从明月等到昭阳。为什么？！”
“我想了许久，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了。”罗宾的声音又疲惫了下来，悲伤地说：“因为钱。”
“无论是中世纪的男人还是现在的男人，他们的地位之所以比女人高，仅仅就是因为他们能比女人赚钱。”
“就以您与我为例，在这里，您才是真正的当家人，您的丈夫和您的儿子们都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绅士，他们尊重女性，他们恪守道德，这些归根结底是因为您的强大，他们畏惧您的力量和权势！”罗宾又恢复了带着点傲慢的语气，“再拿我来说，我的岛屿上男女地位差不了多少，男人可以一人打三份工，女人也行；男人可以花大把的钱去喝酒，女人也能花大把的钱去买衣服和首饰；男人能干的，女人都能干。这也是因为男人们畏惧我，女人们可以以我为例去反驳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作为女人中的高峰，我们有权利也有义务为其他受到压迫的女人提供榜样和希望！”
随着罗宾最后一句骄傲的语气落下，她再不发一句，静静地看着，看着对面沉默的老淑女到底有个怎样答复。
艾莉依然沉默不语，只不过这次，她是因为震惊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前的这个年轻贵族并不是一个商人，她更像是一个革命家和战士，她要面对的是几乎由男人们建立起来的社会秩序，她身上的那种无畏，令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女人都为之钦佩。
“百分之四。”艾莉在三份合同上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递回给罗宾。
罗宾起身，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男人的礼节。
艾莉也同样用男人的礼仪回了她一礼。
看着远去的淑女，艾莉心中再次泛起涟漪。
“百分之二的利润不低了。”她对自己安抚着，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句：“你也是个女人，艾莉，为女人谋求利益是你的责任和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