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遗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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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土纷纷扬扬滚落,重新露出了苏煌旦的本来面目。有石甲抵挡,他虽未被炸成重伤,却也受创不浅,麻痹良久,动弹不得。

    风以烈同时使了两道真气消耗量极大的法术,此刻也近乎脱力,只是勉强支撑着。

    他凝聚最后一丝力量,使了一个小招式“藤蔓缠绕”,将苏煌旦腰间的令旗夺下。

    这便是此人的法器了,此处是厚灵区,真人打架虽然不须使用自带的灵气,但苏煌旦并非特殊体质,还要使用神力。

    时下各门各派,都是将人间的信仰统一收集起来,储入本派的“钟鸣鼎”中。本派门徒的法器上均有一个法阵,连接钟鸣鼎,可以直接调用其中的神力。

    当然,每人每年都有一定份额,由掌门制定,超出之后就会被掐断,所以士、人两级的修士通常会精打细算着使用。

    而到了君级,因他们已成为高级战力,就不限制份额了,此乃后话。

    苏煌旦被缴了械,无法调用神力,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他面白如纸,呆呆地看着风以烈,良久才说道:“我输了。”

    “我输了。我输了。”苏煌旦魔怔似的反反复复说着这三个字,如痴如狂,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风以烈始料未及的局面,他一脸懵逼地看着苏煌旦发疯,生怕这人是叫雷给劈傻了。

    他本来也只是想打退对方,却并不愿与其门结下死仇,给师门带来麻烦,遂喊住苏煌旦道:“那个谁,这玩意还你。下次可别来找茬了,自不量力。”

    说罢将令旗抛了出去,苏煌旦低头接过法器,愣了一瞬,忽然发足狂奔,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亲卫队长带着手下几名炼气士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目之所及,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正在吃烤肉,既不见敌人横尸,也不见主上的踪影。

    亲卫队长心中惴惴不安,走上前客气地问道:“两位小哥,你们可曾见过一个竹青道袍的真人,哦,就是我们身上这种款式。身高七尺,面白无须……”

    他还没描述完,风以烈便道:“刚刚来过,和我打了一架,已经哭着跑回家了。”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均是抽了一口凉气。

    亲卫队长赔着笑脸说:“如此,那就不打扰了。”火速又领着人马哼哧哼哧下了山。

    东方白望着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背影,问风以烈道:“师尊,你说他们还会再来找麻烦吗?”

    “不知道,”风以烈叹道,“这灵山恐怕呆不久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

    苏煌旦并没有回到支舵的堂口中,而是一气狂奔,赶到了五十里外的一座矮山处。

    西北高原上的老百姓惯于穴居,如今,他祖父就住在一座不起眼的山穴之中。

    苏煌旦来到洞穴前,无须通报,那层层结界便自动为他打开了。

    他祖父每日午后都会小憩一个时辰,不等对方起床,苏煌旦便往卧室门口一跪,“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那‘抱朴守拙丹’已压制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求祖父赐我解药!”他眼含悲愤,字字泣血道。

    里面沉默良久,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小您就一直告诉我要忍,像我们这样的家世,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我也认了。可是今日……今日我却完败于一无极门黄口稚子,孙儿不甘心!”

    苏煌旦几乎是以咆哮的声音开始控诉起来。

    他偷听过祖父与父亲的谈话,知道自己天赋过人,不出意外,三十岁之便有望突破君级,可却偏偏要学着藏拙守愚。

    为了避免他不小心展露天资,祖父竟不惜令他服下自己秘密研制的“抱朴守拙丹”。

    此丹虽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却有阻塞真气出入之功效,他每往上升一级,都要付出十倍以上的努力。

    进入真人境界后,他那受阻的经脉便已到达极限,很难再有所提升了。

    卧室中的老者闻言,却反而斥道:“你作甚么要去得罪无极门的人?真理教难缠,难道那无极门便是好惹的么?”

    苏煌旦压抑多年,已养成了偏激的性子,虽然仍保持着跪姿,却绷直了脊背,不见丝毫屈服:

    “无极门怎么了?不过就是两忘峰的旁支,人才都凋零成什么样了,要不是这不知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恐怕人人都以为它绝嗣了呢!”

    可他祖父却是见过无极门鼎盛时期的人。

    初霁城之战中,掌门诸葛玄镜宝刀未老,力压群雄,仙盟其他八大门主,哪个都要敬他三分。

    门下弟子更是惊才绝艳,那柯绍与重明,都是年纪轻轻就名高天下的存在。

    苏敛流叹了一声,暮气沉沉地道:“那打败了殷清珀的重明还在呢,他可是公认的当世第一人。还有他师兄柯绍,也是不世出的天才,与陛……齐王平辈论交的。”

    多年来的习惯令老人本能地想口称“陛下”,说到一半却生生顿住,改为“齐王”。

    “您也知道那是当年,”苏煌旦讥诮地笑了一声,“那重明受伤后,都多久没出来了,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呢!再说那柯绍,莫渡死后他不就每天醉生梦死,不问世事了么?其余人死的死,废的废,年轻一辈也没人,也就是您老念旧,才心存忌惮。”

    卧室的大门霍然而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出来。“齐王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我看你,简直轻狂得没边了!”

    他挥动拐杖,重重地打在孙子身上。

    苏煌旦硬生生受了,却不忿地说:“莫渡怎么了?我还叫不得了?我偏要说他蚍蜉撼树,妄图抗天,活该没有好下场!若是您当年没有追随他,或是早点投向陶掌门,不跟着那李春风厮混,我们一家岂能有今日!”

    “你这是在怪老夫了。”老者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他名叫苏敛流,是当年齐国的第一炼丹师。那时他被分在左将军李春风处,这李春风年轻有为,正是被莫渡看好的下一任君主人选。自然,也与陶大斌结下了梁子。

    天罚之战,莫渡在战场中暴毙而亡。陶大斌迅速地反应过来,指责李春风勾结仙界,并以“叛国弑君”的罪名,率众将其诛杀。

    当然,最后升仙的人其实是陶大斌。正所谓成王败寇,李春风当年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可考了。

    作为李春风麾下官衔最高者,苏敛流审时度势,没有站到主将那边,而是迅速投降了。

    陶大斌千金买马骨,自然不能杀他,反而要将他竖为榜样,好吃好喝地供着。

    可实际上,苏敛流过了五十年被监视的生活,直到他年老体衰,上表乞骸骨归葬故里,陶大斌见他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才准许他告老还乡。

    于是苏敛流带着孙子回到了偏僻的大西北,儿子却仍留在其门总堂为质。但这苏煌旦偏偏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承荫当上了支舵主还不够,时时刻刻都想着往上爬。

    爬不上去,他便对自己的出身抱有诸多怨念,不敢怪祖父,就一股脑怪到莫渡头上。每天吃饭睡觉骂莫渡已成为了他的日常。

    苏敛流见孙子如此执着,心知若是执意锁住他的修为,他要么抑郁成疾,要么越发偏激,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摇了摇头,苏敛流只得仰天长叹道:“劫数啊,劫数。一报还一报,也合该我苏家命中有此劫。”

    那双布满了皱纹的深陷双眼浮现出彷徨,许久才做出决断:“从今日起,你有三戒,一戒杀生,二戒狂妄,三戒冲动偏执。如此两年,若你一戒未犯,走正道,行善事,老夫自会解开你的修为禁制。”

    苏煌旦见事情有了转机,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信誓旦旦地向祖父做出保证,定会戒骄戒躁,日行一善,争做一名五好修士。

    苏敛流疲惫地闭上双眼,事到如今,他只有借这“三戒”磨一磨这孩子的性子了。希望真的能够奏效。

    这抱朴守拙丹,乃是五十多年前他和弟子一同制作的药物,除了他二人外,当世无人知晓配方。

    按照他们原本的想法,是想研发出一种能使人经脉更畅通的灵丹,不料阴差阳错,竟发现了一种药性完全相反的。

    弟子还曾玩笑道,花费如此力气,竟制出了一种完全没用的东西。当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玩意竟会被用在自己孙子身上。

    他回想起那个五官深刻、皮肤白皙的女弟子,少女蹲坐在炼丹炉边,脸被熏得漆黑,却露出一口贝齿,笑靥如花。

    她已死去了五十年,那画面却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寒夜的星子,年年岁岁如昨,日复一日地亮着。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被相同的丹药压制着真气,只是施药的手法略微有所不同。

    所谓无巧不成书,此时的叶采,距离那个解药人,相去不过五十里。可两人却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叶采与两位师兄围坐在一处,正在研究风以烈的度牒。

    这是仙盟发的身份凭证,有了它,你才是一个被正道认可的修仙者。

    大量的散修之所以每隔三年初霁城比武大会,就是为了赢得仙门青眼,才能被颁发一块这玩意。

    将真气注入其中,这巴掌大的度牒便会在半空中呈现半透明的投影,如一本书一般,扉页还有四个大字“仙灵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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