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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师徒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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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城西绕了好几圈，徒手抹了两个黑衣人的脖子，手腕上的袖箭放倒了两个人。
少年躲在墙角里，脑子里其实乱哄哄的，心也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右手在近身搏斗的时候已经受伤了，他只得抬起左手抹开脸上的雨水，再咬牙拔下左肩上的箭。他知道这箭必然卒了毒，好在袖箭本身就小，沾毒不多，他又穿了软甲，袖箭入肉不深，再加上下着这么大的雨，因此毒效大打折扣，以致他能撑到现在。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他必须尽快进入西山才行。
刚刚他在城西转圈圈，一是因为这里权贵府第林立，他要让黑衣人有所顾忌，二是为了打散他们好一一击破，如此才有从他们手下挣命的机会。否则的话，他一个未加冠的少年人同时对上五个杀手，侥幸不死也得狠脱一层皮。
因此，他近身肉搏解决了两个，袖箭解决了两个，还剩一个，他能感觉到他总是游离在四人之后，藏身于无形之中，令人琢磨不透，应该就是这几个杀手的头目了，恐怕会很棘手。
正常情况下，袖箭只能藏两枚箭，但他的袖箭能藏三枚。他的师傅曾告诉过他，有时候人的生机就在这常人想不到的一线间。这个特制的能装三枚箭的袖箭就是他师父送给他的。
而这个滑头的杀手头目，最后一枚意想不到的袖箭就是给他留的。
少年稍稍平复下来，决定闪身入西山。可是才转出墙角，便迎面对上了戴着斗笠的黑衣人。
尽管夜色太暗，尽管还隔着雨帘，少年的身体还是僵住了。
半晌，少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为什么？”
黑衣人抱臂嘲讽地看着他，啧道：“还问为什么，不想五年不见，你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兴国玉京，就涨了天真这一能耐？”
少年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双眼仍旧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又努力将之掩藏。
没错，五年前，他九岁，随着他母亲利用妇人的手段，他扮成女儿，他们母子俩扮过乞丐，扮过寡妇孤儿……换着无数低贱的身份一路从落夷临安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兴国玉京。可是母亲说过，如果没有师父，他们不可能成功逃脱。
为什么？少年眼里忍不住又闪过一丝疑问。
还是太嫩了啊！黑衣人脑海里才闪过一丝念头，身体突然就瞬间麻痹了，然后再想动已经僵硬迟缓不已。好快的速度，他知道他的颈间动脉已经深深插入一枚涂了特效安眠药的细箭。嗯，真讽刺的是，他刚刚把这事儿给忘了，而且这些还都是他手把手教给这个臭小子的……
少年将黑衣人掼倒在地，手中的匕首迅速送上了对方的咽喉。少年的意识也有一些涣散，他知道他身上的毒已经缓缓发作了。
姬无稽，他的师父，风部首领……
最后，也不知是少年的手已经脱力，还是因为他手软了，只见他缓缓收回匕首，只缓慢而笨拙地从黑衣人身上摸出一枚哨子，藏入自己的怀中，然后有些踉跄地走了。
黑衣人的意识逐渐涣散，他最后的意识是：好你个白眼狼算你狠，连你师父也敢算计，亏我千方百计建言成功才能来到玉京
卧槽！表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雨里啊……
昨夜下了一夜暴雨，裴承有却一夜无梦地睡到大天亮，早饭后看到她爹顶着一对黑眼圈进来简直吓了一大跳。
不是吧！她爹这么大个人，昨晚睡她隔壁还睡不好，认床吗？还是认枕头？认被子？
裴玉顶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不知道他的宝贝闺女已经给他安了好几个奇怪的毛病了，只看着神清气爽精神头足足的闺女，不知该宽慰呢还是担心。他昨晚是舍不得吵醒闺女，可是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是身体康健睡头很足还是身体还不足以至依然嗜睡不醒呢？
父女俩各自不知脑补到哪里去了。
裴玉还是不打算瞒着裴承有的，说道：“昨晚我们家摸进了个小毛贼。”
裴承有唬了一跳，元宝以及她那些手下都是哄着她玩的，并不是他们裴园侍卫的最高水准，裴园的真正护卫由剑初统领，他们或明或暗，并不到她的跟前来现眼，连他们都没拦下他么？这还是个小毛贼？不是刺客吧？裴承有忍不住苏了一把，以她和她爹的身份，遭遇个把刺客还是可能的。
“小毛贼？”
闺女真是聪慧，一抓就抓住关键。女儿奴裴玉理理裴承有才梳好的头发，解释道：“受了重伤，还中了毒，难为他摸到裴园，居然还能抓住侍卫们换防的漏洞，给他摸进来了。好在一进园子就被发现了。剑初见他身受重伤，人又中毒昏迷不醒，便也只好派了大夫先给他看病了，如今人正被监视在客院里。”
“受这么重的伤，他的仇人有追到我们家来吗？”
“奇就奇在没有任何动静。昨晚因为他的出现，剑初已经在园子外一里之内都设了岗哨了，没有发现异动。”
裴玉见裴承有小大人样的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不由好笑，点点她的小鼻子，说：“等会儿他醒了，你一起去看看就是了。”
裴承有欣然点头，她现在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主要也是底气越来越足了，哎哎，那个胆子也越来越肥了。
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期间大夫还传来“小毛贼”低烧的消息，好在中毒确实不深，伤口也不深，只是右手骨折，外加右肋骨撞断一根，到底稳住了。
裴承有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道他肋骨是什么时候断的，这得多疼啊，要是插到内脏的话估计不好救了，还好并未伤及脏腑。
裴承有小手由裴玉牵着，颠儿颠儿地跟着去了“小毛贼”的床前。
“小毛贼”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只是目光一直有些涣散，呆呆的躺着挺尸，一问三不知，再问三不答的，大夫重新诊过脉，探过体温，见退烧无碍了，便下去开方子着人煎药，自是不提。守在床前的，便只剩下钱三和护卫统领剑初。
剑初抱剑立在一旁时刻关注着床上伤员的动静。钱三则细细地向裴玉和裴承有回报情况，昨晚他们只顾着抢救人了，所以便拖到了此刻，伤员伤情稳定，现在该是可以追究来龙去脉的时候。
“爷，自醒来有一刻钟了，就是不说话，人也傻傻的没什么反应，可能烧久了，脑子昏沉着还不曾清醒，也可能昨晚惊吓过度人还没有缓过来，我们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过虽然他换下来的外衫破破烂烂像是普通人的服饰，但他的內衫却是绸做的，很是精致，这样的料子和做工，没有殷实的家底和一定的地位，是不能上身的。”
裴玉点点头，低头看着床上的少年，此刻已经洗去脸上污迹，虽然头发还有些混乱，但仍旧难以掩盖他剑眉星目的清俊，特别是饱满的前庭，挺拔的鼻梁，微微凹陷的眼窝，看着，竟有些落夷人的相貌。然而也不好说，落夷本身就是个融合各地区各国人的混合国家，长相并无恒定特点，而且兴国近几十年也多有外邦人定居，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因此这种长相特色的人也不是没有。身份不好说，家境应该正如钱三所推断的，不然普通人家的孩子养不出这样的临危不惧和气定神闲的气度。这一点，裴玉不认同钱三的推断，他觉得少年并非脑子迟钝或者惊吓过度，而情况恰恰相反，少年应该生性敏锐，此刻可能是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所以由着自己放空。
钱三见自家爷点头，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也不知听懂没有，也跟着煞有介事地小鸡啄米，心里不由有些好笑，又补充道：“昨夜大雨，玉京城中的防备想来有些松懈也未可知，可是西山却是加强了防务的，今日并没有听闻昨夜里这里有什么动静，我猜测事发地可能不在西山。他身负重伤，懂得避进西山，怎么说对玉京和西山的布局还是清楚的……”
少年昨夜第一次手刃四人，从最敬重的师父手下虎口逃生，再次醒来时不心有余悸那是假的。再加上淋了一夜雨，一整日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少年人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所以脑袋昏沉，卡壳了好久。只觉得这里透亮舒适，说不出的宁静宜人，耳边偶尔有人絮絮叨叨，就像郭府日常。他继父是骤然显贵，因此家中规矩并不森严，倒有些寻常人家的琐碎絮叨，因此他也不管周围是谁在说话。
直到听到有人絮絮叨叨的，原来是在分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和猜测他的身份，才悚然一惊，想起昨夜他毒发，在离开他师父时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他是拼着一股狠劲和本能才跌跌撞撞地摸进西山，也不知怎么的竟稀里糊涂的进了别人的私家园林，然后他就失去意识人事不知了。
原来，是这家人救了自己。虽然他受伤中毒并不重，但若是任由他晕倒在湿漉漉的荒郊野外，不死肯定也得搭进搭半条命。
此刻，他们怀疑他的身份，却坦坦荡荡地就在已经醒了的他的耳边议论，自己未免也太失礼了！这可是救命之恩。
想着，少年挣扎起身，吓了还在汇报的钱三一大跳，竟本能地上前扶住少年，道：“小心！”
说完，钱三顿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热的天也不禁冷汗涔涔。他们和主家有契在身，需要遵守绝对的忠诚，这是他们的职业操守，他竟然因为一个陌生的少年违约了。
裴玉和裴承有倒是真的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们看着“小毛贼”挣扎爬起来，可能是碰到了肋骨，龇牙咧嘴的，看着确实挺吓人的。
“你倒是不必起来，有话躺着说就完了，我们昨夜既然救了你，自然送佛送到西。”裴玉略略抬手，似安抚少年，声音不大，却说不出的坦荡直爽。
少年却固执地挣扎着爬了起来，下床来对裴玉父女行了一个兴国的叩拜大礼，看得裴玉心惊肉跳，挥手示意钱三扶着他。
少年的肋骨处还在隐隐做痛，也不免情自己，由钱三扶着，说：“樊敛谢先生救命之恩。晚辈是玉京金吾卫飞钦将军长子，昨夜遇凶徒追杀，险避西山，幸而得先生收留和救治，否则只怕要曝尸荒野了。我昏迷不醒，一直不曾坦言相告，害先生一家担忧至此，实在愧疚难当，还请先生海涵。”
裴玉是个磊落的人，见樊敛还算坦诚，先告知坦然以告姓名，再不卑不亢地自称晚辈，然后简单交代缘由，最后表达谢意与歉意，便俱信了。再加上金吾卫飞钦将军李彤是个人物，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居然拼进玉京的武将圈，往那些世袭罔替或者蒙阴获职的世家权贵里一扎，显眼得很，便是他一个离开玉京十五年的人，也是耳闻过的。
裴玉便道：“原来是李将军家的孩子，我马上派人给李将军送信，好在他现在就在西山当值，消息很快就能送到，你就先安心在这里养着。我是出自承恩伯府的裴玉，这里是我儿子私下孝敬我的产业，西山裴园。”
父母在，不分家，他还是嫡长子，一个人住外面认真说起来，是不大入流的，不过裴玉也不觉得这有何不能对人言，只说这园子是他儿子给买给他的，无论知道他们裴家事的，还是不知道的，都不能说出什么。
他儿子姓德啊毕竟。
樊敛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险些踉跄了一下，好在他重伤在身，裴玉和裴承有只当他是因为伤处痛的，并为多疑。
樊敛的余光瞥向站在裴玉身侧还一脸懵懂地抓在裴玉衣角的小女孩，内心却因此频起波澜，真是造化弄人，他在异国他乡遭逢师父和杀手沆瀣一气地追杀，想不到却是他们救了他……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与裴玉就此定下师徒缘分，以至多年之后，他违背曾经对他娘立下的誓言：此生再不回落夷……
少年在城西绕了好几圈，徒手抹了两个黑衣人的脖子，手腕上的袖箭放倒了两个人。
少年躲在墙角里，脑子里其实乱哄哄的，心也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右手在近身搏斗的时候已经受伤了，他只得抬起左手抹开脸上的雨水，再咬牙拔下左肩上的箭。他知道这箭必然卒了毒，好在袖箭本身就小，沾毒不多，他又穿了软甲，袖箭入肉不深，再加上下着这么大的雨，因此毒效大打折扣，以致他能撑到现在。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他必须尽快进入西山才行。
刚刚他在城西转圈圈，一是因为这里权贵府第林立，他要让黑衣人有所顾忌，二是为了打散他们好一一击破，如此才有从他们手下挣命的机会。否则的话，他一个未加冠的少年人同时对上五个杀手，侥幸不死也得狠脱一层皮。
因此，他近身肉搏解决了两个，袖箭解决了两个，还剩一个，他能感觉到他总是游离在四人之后，藏身于无形之中，令人琢磨不透，应该就是这几个杀手的头目了，恐怕会很棘手。
正常情况下，袖箭只能藏两枚箭，但他的袖箭能藏三枚。他的师傅曾告诉过他，有时候人的生机就在这常人想不到的一线间。这个特制的能装三枚箭的袖箭就是他师父送给他的。
而这个滑头的杀手头目，最后一枚意想不到的袖箭就是给他留的。
少年稍稍平复下来，决定闪身入西山。可是才转出墙角，便迎面对上了戴着斗笠的黑衣人。
尽管夜色太暗，尽管还隔着雨帘，少年的身体还是僵住了。
半晌，少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为什么？”
黑衣人抱臂嘲讽地看着他，啧道：“还问为什么，不想五年不见，你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兴国玉京，就涨了天真这一能耐？”
少年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双眼仍旧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又努力将之掩藏。
没错，五年前，他九岁，随着他母亲利用妇人的手段，他扮成女儿，他们母子俩扮过乞丐，扮过寡妇孤儿……换着无数低贱的身份一路从落夷临安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兴国玉京。可是母亲说过，如果没有师父，他们不可能成功逃脱。
为什么？少年眼里忍不住又闪过一丝疑问。
还是太嫩了啊！黑衣人脑海里才闪过一丝念头，身体突然就瞬间麻痹了，然后再想动已经僵硬迟缓不已。好快的速度，他知道他的颈间动脉已经深深插入一枚涂了特效安眠药的细箭。嗯，真讽刺的是，他刚刚把这事儿给忘了，而且这些还都是他手把手教给这个臭小子的……
少年将黑衣人掼倒在地，手中的匕首迅速送上了对方的咽喉。少年的意识也有一些涣散，他知道他身上的毒已经缓缓发作了。
姬无稽，他的师父，风部首领……
最后，也不知是少年的手已经脱力，还是因为他手软了，只见他缓缓收回匕首，只缓慢而笨拙地从黑衣人身上摸出一枚哨子，藏入自己的怀中，然后有些踉跄地走了。
黑衣人的意识逐渐涣散，他最后的意识是：好你个白眼狼算你狠，连你师父也敢算计，亏我千方百计建言成功才能来到玉京
卧槽！表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雨里啊……
昨夜下了一夜暴雨，裴承有却一夜无梦地睡到大天亮，早饭后看到她爹顶着一对黑眼圈进来简直吓了一大跳。
不是吧！她爹这么大个人，昨晚睡她隔壁还睡不好，认床吗？还是认枕头？认被子？
裴玉顶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不知道他的宝贝闺女已经给他安了好几个奇怪的毛病了，只看着神清气爽精神头足足的闺女，不知该宽慰呢还是担心。他昨晚是舍不得吵醒闺女，可是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是身体康健睡头很足还是身体还不足以至依然嗜睡不醒呢？
父女俩各自不知脑补到哪里去了。
裴玉还是不打算瞒着裴承有的，说道：“昨晚我们家摸进了个小毛贼。”
裴承有唬了一跳，元宝以及她那些手下都是哄着她玩的，并不是他们裴园侍卫的最高水准，裴园的真正护卫由剑初统领，他们或明或暗，并不到她的跟前来现眼，连他们都没拦下他么？这还是个小毛贼？不是刺客吧？裴承有忍不住苏了一把，以她和她爹的身份，遭遇个把刺客还是可能的。
“小毛贼？”
闺女真是聪慧，一抓就抓住关键。女儿奴裴玉理理裴承有才梳好的头发，解释道：“受了重伤，还中了毒，难为他摸到裴园，居然还能抓住侍卫们换防的漏洞，给他摸进来了。好在一进园子就被发现了。剑初见他身受重伤，人又中毒昏迷不醒，便也只好派了大夫先给他看病了，如今人正被监视在客院里。”
“受这么重的伤，他的仇人有追到我们家来吗？”
“奇就奇在没有任何动静。昨晚因为他的出现，剑初已经在园子外一里之内都设了岗哨了，没有发现异动。”
裴玉见裴承有小大人样的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不由好笑，点点她的小鼻子，说：“等会儿他醒了，你一起去看看就是了。”
裴承有欣然点头，她现在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主要也是底气越来越足了，哎哎，那个胆子也越来越肥了。
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期间大夫还传来“小毛贼”低烧的消息，好在中毒确实不深，伤口也不深，只是右手骨折，外加右肋骨撞断一根，到底稳住了。
裴承有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道他肋骨是什么时候断的，这得多疼啊，要是插到内脏的话估计不好救了，还好并未伤及脏腑。
裴承有小手由裴玉牵着，颠儿颠儿地跟着去了“小毛贼”的床前。
“小毛贼”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只是目光一直有些涣散，呆呆的躺着挺尸，一问三不知，再问三不答的，大夫重新诊过脉，探过体温，见退烧无碍了，便下去开方子着人煎药，自是不提。守在床前的，便只剩下钱三和护卫统领剑初。
剑初抱剑立在一旁时刻关注着床上伤员的动静。钱三则细细地向裴玉和裴承有回报情况，昨晚他们只顾着抢救人了，所以便拖到了此刻，伤员伤情稳定，现在该是可以追究来龙去脉的时候。
“爷，自醒来有一刻钟了，就是不说话，人也傻傻的没什么反应，可能烧久了，脑子昏沉着还不曾清醒，也可能昨晚惊吓过度人还没有缓过来，我们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过虽然他换下来的外衫破破烂烂像是普通人的服饰，但他的內衫却是绸做的，很是精致，这样的料子和做工，没有殷实的家底和一定的地位，是不能上身的。”
裴玉点点头，低头看着床上的少年，此刻已经洗去脸上污迹，虽然头发还有些混乱，但仍旧难以掩盖他剑眉星目的清俊，特别是饱满的前庭，挺拔的鼻梁，微微凹陷的眼窝，看着，竟有些落夷人的相貌。然而也不好说，落夷本身就是个融合各地区各国人的混合国家，长相并无恒定特点，而且兴国近几十年也多有外邦人定居，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因此这种长相特色的人也不是没有。身份不好说，家境应该正如钱三所推断的，不然普通人家的孩子养不出这样的临危不惧和气定神闲的气度。这一点，裴玉不认同钱三的推断，他觉得少年并非脑子迟钝或者惊吓过度，而情况恰恰相反，少年应该生性敏锐，此刻可能是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所以由着自己放空。
钱三见自家爷点头，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也不知听懂没有，也跟着煞有介事地小鸡啄米，心里不由有些好笑，又补充道：“昨夜大雨，玉京城中的防备想来有些松懈也未可知，可是西山却是加强了防务的，今日并没有听闻昨夜里这里有什么动静，我猜测事发地可能不在西山。他身负重伤，懂得避进西山，怎么说对玉京和西山的布局还是清楚的……”
少年昨夜第一次手刃四人，从最敬重的师父手下虎口逃生，再次醒来时不心有余悸那是假的。再加上淋了一夜雨，一整日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少年人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所以脑袋昏沉，卡壳了好久。只觉得这里透亮舒适，说不出的宁静宜人，耳边偶尔有人絮絮叨叨，就像郭府日常。他继父是骤然显贵，因此家中规矩并不森严，倒有些寻常人家的琐碎絮叨，因此他也不管周围是谁在说话。
直到听到有人絮絮叨叨的，原来是在分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和猜测他的身份，才悚然一惊，想起昨夜他毒发，在离开他师父时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他是拼着一股狠劲和本能才跌跌撞撞地摸进西山，也不知怎么的竟稀里糊涂的进了别人的私家园林，然后他就失去意识人事不知了。
原来，是这家人救了自己。虽然他受伤中毒并不重，但若是任由他晕倒在湿漉漉的荒郊野外，不死肯定也得搭进搭半条命。
此刻，他们怀疑他的身份，却坦坦荡荡地就在已经醒了的他的耳边议论，自己未免也太失礼了！这可是救命之恩。
想着，少年挣扎起身，吓了还在汇报的钱三一大跳，竟本能地上前扶住少年，道：“小心！”
说完，钱三顿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热的天也不禁冷汗涔涔。他们和主家有契在身，需要遵守绝对的忠诚，这是他们的职业操守，他竟然因为一个陌生的少年违约了。
裴玉和裴承有倒是真的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们看着“小毛贼”挣扎爬起来，可能是碰到了肋骨，龇牙咧嘴的，看着确实挺吓人的。
“你倒是不必起来，有话躺着说就完了，我们昨夜既然救了你，自然送佛送到西。”裴玉略略抬手，似安抚少年，声音不大，却说不出的坦荡直爽。
少年却固执地挣扎着爬了起来，下床来对裴玉父女行了一个兴国的叩拜大礼，看得裴玉心惊肉跳，挥手示意钱三扶着他。
少年的肋骨处还在隐隐做痛，也不免情自己，由钱三扶着，说：“樊敛谢先生救命之恩。晚辈是玉京金吾卫飞钦将军长子，昨夜遇凶徒追杀，险避西山，幸而得先生收留和救治，否则只怕要曝尸荒野了。我昏迷不醒，一直不曾坦言相告，害先生一家担忧至此，实在愧疚难当，还请先生海涵。”
裴玉是个磊落的人，见樊敛还算坦诚，先告知坦然以告姓名，再不卑不亢地自称晚辈，然后简单交代缘由，最后表达谢意与歉意，便俱信了。再加上金吾卫飞钦将军李彤是个人物，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居然拼进玉京的武将圈，往那些世袭罔替或者蒙阴获职的世家权贵里一扎，显眼得很，便是他一个离开玉京十五年的人，也是耳闻过的。
裴玉便道：“原来是李将军家的孩子，我马上派人给李将军送信，好在他现在就在西山当值，消息很快就能送到，你就先安心在这里养着。我是出自承恩伯府的裴玉，这里是我儿子私下孝敬我的产业，西山裴园。”
父母在，不分家，他还是嫡长子，一个人住外面认真说起来，是不大入流的，不过裴玉也不觉得这有何不能对人言，只说这园子是他儿子给买给他的，无论知道他们裴家事的，还是不知道的，都不能说出什么。
他儿子姓德啊毕竟。
樊敛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险些踉跄了一下，好在他重伤在身，裴玉和裴承有只当他是因为伤处痛的，并为多疑。
樊敛的余光瞥向站在裴玉身侧还一脸懵懂地抓在裴玉衣角的小女孩，内心却因此频起波澜，真是造化弄人，他在异国他乡遭逢师父和杀手沆瀣一气地追杀，想不到却是他们救了他……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与裴玉就此定下师徒缘分，以至多年之后，他违背曾经对他娘立下的誓言：此生再不回落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