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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浣溪沙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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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此刻正迎风立在倚清殿满院的白梅中,寒风裹着枝头的白雪斜掠而过,扬起了他那件哆罗呢狐狸皮氅衣,隐隐露出里头一袭茄色起花八团倭缎对襟褂,他顶戴墨色呢绒瓜皮帽,足蹬黑色青缎小皂靴,那样一副长身玉立、神采英拔的气度,却不知为何面色郁郁,随侍的高云从更是被他远远地撇在身后,半步也不敢靠近。

    弘历眺目远望,眼前却有一簇梅枝瑟瑟当风,视线所及不过满眼皑皑一片,唯有用心分辨,方能明了白梅隐匿白雪中的寒澈清雅之美,一如心底的她……

    “爷,您在这院儿里已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好?”身后的高云从终究按捺不住,上前劝道:“要不还是让奴才进屋知会一声吧!难保这会子月福晋还没歇午觉呢!何况月福晋见着您去看她,指不定有多高兴呢!”高云从满面忧色,却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劝着,生怕言语稍有不慎便会惹来主子不快。

    “不必了。”弘历看也不看高云从,料峭的寒风一阵呜咽,带走了他唇边全无一丝波澜的语调:“回书房。”她手上的伤既已是好透了,他自然没理由再去瞧她了吧!弘历回身举步踏雪而行,所经之处,片片白梅簌簌飘落好似又下起了一场绵白皓雪。可忽地,弘历脚步忽顿,敛眉凛目望着对院绰绰的金黄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四周静默一片,唯有风声和着他冷冽的嗓音呼呼而过,可弘历依旧眼尖地瞧见对院绰绰的金黄里分明有人影晃动。他快步朝前拨开碍事的梅枝,触目所及竟是个女子躬身立在梅树下,隔着蜜蜡似的嫩黄,她的身量似乎眼熟的很。

    女子一见他来,自知躲不过,只好屈膝行礼,口中怯怯地道着万福:“奴婢青颜给四爷道福,爷康泰。”

    “是你?陆青颜?”弘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抬手虚扶时无意瞧见她左手背上缠着纱布,可他却只开口问道:“你怎的会在这里?”

    青颜谢过后起身,垂手敛眉低目道:“回四爷的话,因着梅福晋屋里的腊梅谢了,玉灵姑娘便打发奴婢往后院来折几枝新鲜的回去,说是梅福晋睡了午觉起来要看的。奈何奴婢手笨,折了大半日,非但不能折断梅枝分毫,反倒扰了四爷清净,还望四爷恕罪。”

    “你既是得了差事,我又何必怪罪?”弘历薄唇轻挑,露出温润一笑,他举步朝前,青颜只觉眼前暗影绰绰,仿佛一不留神便会被这黑暗吞没。她本能向后步步退去,奈何背后忽而触抵的坚硬似是在宣告着她已退无可退。感受着弘历的气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青颜不禁螓首低埋瑟缩着双肩试图躲避这阵让人不自在的暗昧,一颗心却直要自腔子里蹦出来似的怦怦乱跳,她害怕地紧闭双眸,只觉有一股灼热的鼻息若有似无地喷上她的面颊,她悚然一惊倒抽了口冷气,鼻端旋即有苦中带辛的异香顺势侵入胸膛。青颜止不住浑身的轻颤,恍惚中但觉背后簌簌一动,她忍不住悄然睁眼,却见弘历早已错开身去,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剪新折的腊梅。

    不及青颜自满腔的窘迫中回过神来,弘历却已开口念道:“晚唐诗人齐己的《早梅》中有‘风递幽香出’一句,以赞腊梅内蕴幽香,随风轻轻四溢的风韵,若折下一株用以插瓶,自然香可盈室、沁人肺腑,难怪你家主子阁中总是这样芬芳。”他微笑着将手中一株浓香扑鼻的黄梅交到青颜手中,旋即状似无意地侧身面向对院皑皑的白梅径自道:“常听人说白梅香气清幽、淡雅宜人,倘若收了白梅上的积雪来烹茶,不止茶汤会比以往醇爽百倍,若白梅再经着热气一熏,原本若有似无的香气更会随之袅袅散开、幽香扑鼻。如此独特的娴雅情致,本以为唯有白梅能够做到,却不曾想那最是浓香袭人的素心蜡梅竟也能用花瓣上头的积雪烹出与白梅一般清冽的茶汤,想来若非因着满院的黄梅沾染了对过白梅的气息,那便是青颜姑娘烹茶的手艺高人一等了。”

    弘历嘴边的笑意未曾淡去分毫,甚至连眼角亦蜿蜒着柔和的笑纹,可青颜仍是一个哆嗦扑跪在地,任凭蚀骨的冰冷刺透她的肌肤,吞噬着她颤抖的灵魂。她哆嗦着唇角,破碎的言语断续吐露,像极了她背后簌簌抖落的一缕绮黄,四散飘摇:“奴婢不敢欺瞒四爷,当日烹茶的水,用的确是月福晋后院白梅上的积雪。”她探手往袖中摸出个瓷瓶交于弘历手中,“那日雪水便是收在这只瓷瓶里的。”

    弘历接过瓷瓶,瓶身的粉彩仕女梅花图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纹样,那还是他在与宛月成婚的前一日亲自往内务府替她挑的,以取“人面桃花相映红”之意,如此唯美的情致,他怎能忘记?

    弘历心头一紧,只觉胸口好似有只小猫来回蹭着,酥酥麻麻的,温热却又怪异。而青颜再忍耐不住,心中长久压抑的委屈、恐惧和无奈顿时犹如决堤的江水朝她汹涌袭来,“那日奴婢去往院中攒雪水,不曾想竟一时贪看雪景误了差事,情急之下甚至还误闯了倚清殿惊扰了月福晋。可月福晋心善,非但不曾怪罪奴婢,反倒还赏了奴婢茶喝,甚至在得知缘由后二话不说便将她自个儿多年积攒的雪水赠与奴婢,这才解了奴婢的燃眉之急。”青颜说到动情处,莫不清泪涟涟,再往后说及当日为何没能说出实情时,她更是几度哽咽失声。待得她尽数道尽原委后,她方才勉强止住了泪,可语调中仍带有些许呜咽:“奴婢本无意隐瞒,可玉灵姐姐事后警告过奴婢,若这瓮雪水的去处叫四爷知道了,定打发了奴婢出宫去。奴婢卑微,不敢轻易忤了玉灵姐姐的意,不然她若当真借故将奴婢打发了出去,奴婢一家老小便全没了活路了。求四爷可怜可怜奴婢,可否就当全无此事,奴婢且替家人谢过四爷了。”

    话音未落,青颜已伏地磕头连连,弘历即便再如何心冷,也不免为之动容,何况他既已确定心中所想,又何必再去为难一个丫头呢?这样想着,他不免缓和了声气,正色道:“你适才所言,我从未听过。你家主子午睡向来轻浅,你赶紧拿着这株黄梅回屋插瓶去吧!可别再误了差事。”

    青颜听罢自是狂喜难抑,她接连又朝着弘历连磕了好几个头,口中更是一叠声地千恩万谢后方才起身却行而退。

    望着她谨小慎微的背影渐行渐远,想来那个玉灵狗仗人势固然可恶,殊不知若非如此,他又岂能这般轻易看透这背后的真相?弘历不由加重了手上握住瓷瓶的力道,瓷器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缓缓渗入心田,一如宛月始终冷傲却又撩人的神色。

    自心底涌起的情愫教他心头莫名一颤,仿佛有人背地里偷偷拨了下琴弦,不曾想却是琴声潺潺撞入心扉。隔着满院蜜蜡似的黄梅望住瓷瓶上婀娜多姿的仕女,那一团浅笑胭红的面颊似在引诱弘历轻触芳泽,可他却是极力忍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便会抹去那仕女满脸粲然妩媚的笑颜,那样一副心态,俨然如同他此刻不愿深想宛月将积雪赠予青颜的缘由一样,因为他怕等到一切都参透后,那层朦胧的窃喜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是而他告诉自己,无论宛月此举是真情流露也好,是有意成全旁人也罢,他都不在乎,只因他已认定,宛月的心,就如同这只瓷瓶,无论它中途兜兜转转去向何处,终究还是要回到他手中来的。

    近年来,宫中实属多事之秋,自雍正七年朝廷平定了准噶尔部策妄阿刺布坦与噶尔丹策零父子的叛乱后,雍正皇帝的身体便大不如前,加之次年怡亲王允祥与孝敬宪皇后的相继过世,大受打击的雍正旋即大病了一场,虽说日后经由调理已见大好,可雍正到底年逾不惑,此后便是陆陆续续的病痛不断,人也变得越发阴郁乖僻了起来,平日里除却上朝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批阅奏折上,他甚至曾经有七天七夜不合眼,通宵达旦地在养心殿里批折子的经历。眼看着他的身子一天天坏下去,身边亲近的人全然束手无策,只能任凭他大把大把地服食丹药维持体力。

    皇帝的身子就这样时好时坏地拖沓着到了雍正十三年。这几日才刚入春,气候多变,听闻皇帝复又着了风寒,太医们为怕伤及龙体不敢擅用猛药,只暂且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以求稳妥,如此一来,皇帝的病自然好得慢些,且光有太医还不够,身边还得有人常伴左右悉心照料才行,是而这段时日里,各宫妃嫔及皇子皇女们便轮流入得养心殿侍疾,以求皇帝能够早日重归康健。

    弘皙住得离京城远,侍疾的次数自然不及旁人那样频繁,不过因着皇帝缠绵病榻之故,他这几年去往宫中的次数倒也比以往勤了些。这一日晌午,他刚自宫中回府,才方入得前院,便急急召来内监问话:“安道士来了吗?”

    “回王爷的话,安道士今儿一早便到府上了,这会子已在正殿等了王爷好些时候了。”

    弘皙点了点头,“去告诉安道士,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让他稍侯片刻。”遂又转而吩咐刘喜:“回屋更衣。”

    待得弘皙换过一身家常的玉色长袍出了暖阁,他却不忙着入殿,只立在隔开暖阁与正殿的屏风前举目端详。却见偌大的正殿里,安泰瘦小干瘪的身上挂着一袭得罗冠服,头上缚着浩然巾,足底一双青布十方鞋延伸出高筒白袜套住的裤管,活脱脱把那好好的小腿肚子捆得跟那莲藕一般。

    此番安泰正独自端坐下首闭目养神,手里一串红珊瑚念珠缠绕指间,扁平削尖的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词,近旁案几中央搁着一只实木竹编描漆盒,里头定是他送来的丹药,木盒前的几个小碟是特意为他预备的精致素点,手边一只青花茶盏里正袅袅冒着热气,也不知下人们已替他换过多少回了。

    弘皙不禁哑然失笑,与安泰交往少说也有七八年了,从他初次登门府上至今,他从来都是这样一副超然度外的模样,果然坊间流传说安泰性格孤僻乖戾,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的。他转头朝刘喜使了个眼色,刘喜立刻会意,走至安泰跟前欠了欠身:“安道士,王爷来了。”

    安泰闻言倒很是利落,他睁开眼不慌不忙地向阔步而来的弘皙施了一礼,恭谨道:“贫道安泰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安道士快请起。”弘皙见他如斯,赶紧上前亲自扶了他起来,歉然含笑间,自有一股子谦谦气韵掠过眼角,“原是我召你入府,倒让你在此白白候了我多时,如此,安道士的请安礼我怎还当得?理应我向安道士赔礼才是。”

    话音未落,弘皙已欲拱手作揖,安泰错愕间本能地身形一让,黝黑的一张申字脸涨得通红,慌忙跪下道:“王爷这般,可是要折煞贫道了。”他埋首入胸使人瞧不清他的神色,可狭长的三角眼里却有深沉的精明悄然抖落。只片刻间,安泰已恢复了一贯的持重,“贫道是王爷的人,奉王爷之命入府等候王爷自是情理中事,且王爷今日迟迟未从宫中归来,只因满心挂念着皇上龙体康健之故。”见弘皙并未出言阻断,才又接着侃侃道来:“庄子《天运》中有云:‘以敬孝易,以爱孝难’,王爷对皇上的这份孝心乃日月可鉴。而贫道这么些年之所以始终往来王爷府上,一则是受王爷之命为皇上炼制丹药,二则亦是被王爷的这份赤诚孝心所打动。所以莫要说这几个时辰,王爷就是要贫道永无休止的等下去,贫道也是没有半点怨言的。”

    “安道士这般说,让我如何当得?”弘皙嘴角带笑恍如清风拂面,他亲手搀了安泰起来,“好端端的说着话,怎的你倒跪了——赶紧起来坐吧!”他将安泰往紫檀雕花太师椅上一让,自个儿也往正中的座椅上坐定,回身的当口,眼角状似无意地往那几盘纹丝未动的素点上绕过,面上却未动声色。

    安泰则谢过起身,侧身取过桌上的实木竹编描漆盒高举于顶:“因着王爷今日召贫道入府,是而贫道便顺道将此次的‘既济丹’给王爷带来了,请王爷看看有无不妥。”

    自打雍正五年弘皙给皇帝敬奉了安泰独门炼制的既济丹后身子倒日渐松快了起来,至此,弘皙便命安泰每月初七按时往他府里送上丹药,再经由他转呈于皇上,这八年来月月如此,从未间断。本来这个月的丹药是在三天后送到的,只因今日安泰恰巧过来,自然稍带便将这回的丹药送了来。

    刘喜上前接过木盒依样呈到弘皙面前,弘皙掀起盖子,扑鼻一股子草药香夹杂着说不上来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探手取过一颗褐色丸药置于掌心端详了半晌,又凑近鼻端嗅了嗅,方才放心地颔首道:“你有心了——刘喜,去把药收好。”见刘喜稳稳当当地捧了木盒退了下去,弘皙这才又吩咐让人复又替安泰换了盏新茶上来,方才展颜笑道:“从宫里回来一路颠簸,这会子倒也有些饿了,眼下瞧着阳光倒还和煦,不知安道士可否愿意与我前往采莲亭一同用午饭?”

    弘皙既是这样说,纵然安泰再愚钝,也该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何况安泰又是这般乖觉的一个人?他忙起身一揖:“贫道叨扰了。”

    “安道士莫要客套,不过一顿便饭罢了。”弘皙扬手示意他坐下,此时刘喜已放了丹药折返回来,弘皙遂示意他吩咐小厨房传饭,顺手已端起茶盏凑近唇边,一边还不忘招呼安泰用茶:“安道士稍坐片刻,且尝尝我府上的松峰可还爽口?”

    纵使安泰性子再如何孤僻,往来王府这么些年,到底也学得长袖善舞了些。他依言举盏附唇,浅尝轻啜,茶汤咽罢已是赞叹连连。

    二人说了会子闲话,又不时还聊了些茶经,一时间气氛倒也和谐。过不多时,刘喜来回报说饭都摆好了。弘皙颔首起身,引了安泰往采莲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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